沈氏深吸一口气,也不说了,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,一起去正堂。
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,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。
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,如今肚子正饿。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,四周明亮,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,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。强作镇定的周氏,一脸紧张的沈氏,面无表情的姜氏,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。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。
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,放下了茶说:“今儿个去应选,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,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!”
几房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,一掌拍了扶手,大怒:“还给我装傻,二房家的。你们仆人,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!”
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,这元瑾倒是不意外,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,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。
薛云涛听到说他,倒是立刻就跪下了:“祖母明察,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。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,已经重罚了那仆人,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,任三伯母处置!”
这薛云涛反应很快,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,把‘如何处置仆人’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。毕竟云玺没伤着,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。元瑾听到这里,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,她又看向姜氏,姜氏不置一词,她也许正是气得狠,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。
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:“你当我老糊涂了,拿这些话来糊弄我?你这般兄弟阋墙,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!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,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!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!”
薛云涛又连连认错:“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,孙儿怎会如此愚蠢,我向来疼爱六弟,可舍不得这般对他……祖母若是不信,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,送他些补品,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!”
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。
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,如今一来,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。她当时看到那幕,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!
“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,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!”薛老太太说,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,“但你今后若是再犯,我便请了家法,将你打个半死!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!”
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。
“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!即便我不是故意,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!”薛云涛虽是认错,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。
元瑾听到这里,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。
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,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,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。
那只有一个可能……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。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,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,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。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,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,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。
果然,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:“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!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,她才并未介怀。没得连累我们家。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,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。只是……”她语带些许歉意,“云玺怕是不能了。”
说到这里,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,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:“娘,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?”
“三婶母莫要生气,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,再给六弟赔礼道歉!”薛云涛立刻就说,“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,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!”
他这话一出,周氏立刻就劝道:“弟妹也别太生气,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。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,就这么算了吧。”
沈氏更是走近一步,拉着姜氏的手:“弟妹千怪万怪,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!你要是还生气,尽可骂我便是了!”
姜氏气得胸口起伏,却说不出半句话。
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,她无法拿这个发挥。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,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,她若是再计较,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。更何况,她要是发作过头了,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,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!
但这样的事,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!
平日里论起来,大家一样是嫡出的,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,从没红过脸。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!
老太太喝了茶润口,又说:“这事暂且一放,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。”
诸房便不再说话,立刻洗耳恭听。
老太太道:“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,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,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。”
周氏一听是卫家,立刻谨慎了起来:“卫家也入选了?”
不怪周氏紧张,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。原卫家那位老太爷,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,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,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,便出来自立门户,连姓都改了,称作卫氏。
沈氏喃喃道:“如今卫家倒也壮大,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。他们若是入选,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!”
薛老太太叹气:“便不论亲疏,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。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。再说——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,有这样强大的靠山,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。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,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,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!”
老太太这般一说,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。
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。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,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,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,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。除非他另有目的。
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,她自然是不知道了。
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,心思极为缜密,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。她若是知道,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。
“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,往后云海云涛,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。再有闻玉,”老太太看向四房,方才那番训斥,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,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,“老四媳妇,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,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。他天分极高,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,可千万别埋没了他!”
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,是完全没有预料的。现在也反应不过来。她现在才听的一愣,薛闻玉天资极高,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,他不是傻子吗!
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,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。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,却半点看不出深浅。薛闻玉更不必说了,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,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。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,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。
“行了,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。”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,说到这里便让散了,“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。”
听了卫家的事,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。这泼天的富贵,哪这么容易得到!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。
至于四房那傻子,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。
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。
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,脸色就一直难看。
等到家中坐下来后,她才怒道:“实在是欺人太甚!”
丫头素喜安慰她:“太太别气坏了身子,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,少爷年纪还小,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。”
“这么小的孩子,又是堂兄弟,他也下得去手!”姜氏冷笑,“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,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,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,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,我呸!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!”
素喜给她拍背顺气,又道:“都是一家妯娌,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,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……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,她却不帮您这边。”
“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,她还如此惺惺作态。”姜氏却说:“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。”
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:“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,您打算如何做?”
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,喝了口冷冷道:“她们不仁,我便不义。她们让云玺选不上,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!”放下茶杯说,“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。”
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,惊讶道:“您难道是想帮着……可四房是庶出,四老爷官位低微,入选的还是个庶子,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?”
姜氏冷哼:“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,就是便宜了四房,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!”
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。
薛锦玉却在一旁,满不在乎地道:“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!”他跳下炕来,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,“喂,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,让人家选了你!”
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,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。
薛锦玉更气,不依不挠:“薛闻玉,我在和你说话!”
“他是你哥哥,不叫兄长就罢了,怎能直呼其名!”元瑾瞪了锦玉一眼,冷冷道,“你在这般不守规矩,我就告诉爹去。”
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,听到姐姐搬出父亲,虽不高兴,也只能轻哼了一声。
“好了,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。”崔氏劝了一句,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,郑重叮嘱她的话。和元瑾说,“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,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,专门教他读书,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,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,文房四宝什么的,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。花这么多银子,你可要好生看着他,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!”
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,但女儿非要试试,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,她也不能多说什么,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!
“行了娘,我心里有数。”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。
崔氏倒也不是心坏,就是见识浅薄,对庶子差了点。元瑾无意跟她多说,也无意同她争执。
正好这时,有个丫头进来通禀:“太太,三太太过来了。”
“她来做什么。”崔氏不解,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。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,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,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。
虽然疑惑,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。
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,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,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。
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,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,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:“四弟妹,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,你怎么看?”
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,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,有些不解:“这事……能怎么看?”
这事……跟她有什么关系吗?
元瑾嘴角微动,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:“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?”
姜氏淡淡地道:“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,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。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,没个兄友弟恭!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。”
“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,不怪三伯母生气。”元瑾道。
姜氏放下茶盏:“所以我今儿前来,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。”姜氏说到这里一顿,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,说,“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?”
元瑾心中暗惊,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:“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儿虽然已经落选,没了指望。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,便是我儿不能入选,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!”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,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。她又看向元瑾,“所以,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?”
元瑾坦诚地说:“虽说四房不过庶出,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,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。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,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,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,都比闻玉年长许多,也十分优秀。”
她说这话,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。
姜氏冷笑道:“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,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!薛云海一般,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,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,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。”
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,元瑾心中一动:“只要三伯母愿意,我自然是求之不得!”
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,有她帮助,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。
“那好,上次来,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,这些你们先收着。”姜氏说完之后,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,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,悉数打开。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、几方上好的端砚,紫檀镇纸,白玉镇纸,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。甚至还有人参、阿胶、鹿茸等的进补药材,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,装满了一个匣子,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!
这些东西,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。
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,跟人家姜氏比,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,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,都不止这个数了!
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,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,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。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,她仍然是一顿。对于普通人家来说,这是非常大方的了!
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:“各样绸缎二十匹,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,娘子不必不舍得,尽管用就是了。”
元瑾也没推辞,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,屈身对姜氏说,“三伯母如此厚待,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,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!”
姜氏却道:“不用谢我,你好生教导薛闻玉。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,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。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来找我就是了。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,只有一点好,还是有些家底的,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”
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,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!
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,才离开四房,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。
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,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,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。这让元瑾非常感慨,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,这话果然是没错的。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,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!
而大房和二房,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。
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,非常容易被撬开嘴。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,她们却一问三不知,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,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,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。
两房暗自疑惑,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。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,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。
下午,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,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。
“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、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。文才,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,而是行军布阵,兵法制衡。武略却只是个小巧,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。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,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,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。”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,众人听了倒也点头,这些都是正常的。
“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,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,最后这个,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要怎么选定。”薛老太太顿了一下,似乎思索了片刻,“不过倒也无碍,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。”
“后日开始,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,跟着武师父教习。”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,“女孩们也去,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,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,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,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,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。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,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,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。”
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,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,不断地兴奋交谈。
她们大概也清楚,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,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,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,看哪个女孩最适合。
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!
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,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,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,没怎么打扮外,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。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,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,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。由于起得太早,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,所以她撅着嘴,满脸的不乐意。